那人头戴金冠,身披纯黑貂皮大氅,正是她刚刚在书房见过的雍王。
他为何跟了来?
卫姜还来不及欢喜,陡然一个念头掠过心头,几乎击垮了她。
雍王来见卫雁……?
雍王远远瞧见亭中吹埙之人,顿住脚步,微笑聆听那曲声。
卫东康轻手轻脚地走上前,向卫姜招手,示意她与自己一同退下。
卫姜脸色发白,手脚轻颤,摇摇欲坠,每下一步台阶,都无比艰难。
卫东康一把扯住卫姜,向来路返回。他回首看向雍王,只见那威仪身影,立在原地,默默凝视着亭中之人。
他无声一叹,暗自怪自己这些日子为难了长女。此时她穿的衣裳,太过单薄、朴素了,也不知雍王殿下是否会见怪。
雍王执意探看卫雁,自己根本来不及叫人先行去安排打点。早该知道,雍王许久不见她,今日过府,绝非单纯只为谈论政事。倒是他小看了长女在雍王心目中所占的分量。
卫姜一步三回头,眼里透着不甘,凭什么,凭什么所有人,都只看得到卫雁?
她就是再殷勤柔顺,也是无用!
雍王步上台阶,解下貂皮大氅,动作轻柔地披在卫雁肩上。
带着温意的衣裳披上肩头,卫雁放下唇边圆埙,道:“如月……”转过头来,对上雍王墨色金纹衣襟,愕然抬眼,看见雍王展颜一笑:“雁娘,好久不见……”
他的笑语夏然而止,手指抚上卫雁泪水尚未干涸的脸颊,——腮边浅浅淡淡的红痕,犹如在脸上开出三两朵桃花……
“这是?”
卫雁捂住脸,后退两步,垂头道:“臣女面容损伤,有碍观瞻,王爷,您请回吧。”
“你是为此,才躲着不肯见本王一面吗?”
卫雁摇头,“臣女不曾躲避任何人,虽不便出门,惹观者不快,那些记得臣女、想来看望臣
女的人,皆来过了……”比如霍琳琳,比如吕芳菲,……雍王殿下今日方想起来探望,又何必抢先说是自己不肯见他呢?
只是后面这些话,在心里说说就算了,谁又会傻到当面指责雍王殿下虚伪无情呢?
宇文睿低笑:“所以,本王来了。本王心中牵挂着你,若非近来事务繁忙,早就来了!雁娘,本王有时候,真羡慕那些闲逸之士,镇日饮酒赋诗,赏花作乐,身边伴着红颜,不知愁为何物!但愿……”
他凝视着她精巧的眉眼,温柔地说道:“……但愿有一日,本王能与你,也过着那样闲逸洒脱的生活。”
他叹一叹,走到亭栏边,眺望着前方的云雾。不知何时,月亮被乌云盖住,夜色沉沉,不见天光。一盏小小风灯,挂在亭前一座灯柱上,摇摇曳曳,发出微弱地声响。
营营役役多年,他也会有,觉得累、觉得厌倦的时刻。如果有她伴在身旁,对坐画眉,不需理会那些俗事,不必去争那些名利,也许真的会轻松很多。
但这个念头,也只是在心头悄悄伫立片刻,便如这漫天云雾般,被风迅速吹散。他生来就注定,此生不会有那些闲情逸致、做个毫无建树之人。女人再美再温柔,也只能是他偶尔暂泊的港湾。他有他的野心,有他的壮志,他必须强大,必须无情!
卫雁不开口,只是静静立在他身后。知道他对她诉说的心事,并不需要她劝说安慰,他可是无所不能的雍王啊……
雍王回身,抬手,轻轻抚过她的伤痕:“雁娘,你就算带着伤,也是极美的,不要太过在意……”
她的眼睛,越过面前的他,骤然绽放出摄人的光彩,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原来,下雪了!
她眉眼中满溢着欣喜。她喜欢雪,喜欢一切干净而美好的东西,她像个孩子一样,奔出亭子,站在平地上伸出双手,欲接住那飞舞的雪花……
宇文睿立在亭中,想不到会见到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……
他微笑着,低声念道:“雁娘,雁娘,本王似乎,真的对你,动了情……”
这种眷恋怜惜之情,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。彷佛回到昔年宫中,偶然遇见那个受了委屈、躲在墙角偷偷哭泣的俏丽宫娥,刹那间被那纯净的泪眼打动,……
只可惜欢悦的日子不多,两人偷偷在永巷中会过几次面,年少懵懂的岁月,连牵一牵手,亦是脸红心跳,各自无言。
后来她被未央公主处死,而他,彷佛一夜长大成熟,许多年来,再未曾对任何人心动过。
十三岁之前的他,已随着那段幼稚可笑的回忆,埋葬在偌大的宫墙之中。
他长成了一个坚韧无比的强者,没有女人可以配得上他,他也不会为任何女子,停下他前进的脚步。
……
卫雁,你会成为我的女人,而且,你将会以此为傲!
他默念。一时豪情勃发,踌躇满怀。
雪花,仅仅飘洒了片刻,很快停了。卫雁回眸,亭中空空,雍王不知何时已离去了。她松了一口气,慢慢走回自己院中。
如月一见她,立即惊呼道:“小姐,这是哪里来的?”要知道,就连贵为尚书大人的卫东康,按制也是不能穿这纯黑色貂裘的,小姐肩上这件,究竟是何人所赠?如月稍一思索,答案已了然于心。
“啊?……”卫雁这才发觉,自己竟然一直披着雍王的裘衣。因为太过温暖,贪恋那温度,竟忘了还给人家。卫雁暗自着恼,自己这样子,难道是动摇了吗?
忽然,她想到了卫姜。卫姜说要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