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朝隔了一天才再次走进宁王府。

一天之中,他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住所的简陋不满意,对自己没有因为身份而在丹青一道上有所长进不满意,对自己的脑海里时不时冒出个小孩紧蹙的眉头和抿起的嘴角非常、非常不满意。

他其实可以不去见小孩了。

就算要去,也只用维持着普通的师生关系,十天半月见上一次也不为怪。

在送出那幅画之后,他在赵拓的人生里再次扮演重要角色,就要等到数年之后的皇宫选秀。

而那之前,宁王被贬、去世,赵拓幽居在京等等一大片色彩灰败的人生,他都不必去干涉。

林朝的心里痒痒的,像是春雨过后荒原上终于开始萌生出新芽。

直到踏进宁王府的大门,那新叶嫩绿的顶端才终于冲破土层。呼吸到第一口清新气息的,舒畅。

他想人果然是不能做亏心事的。不管怎么说,那幅画是从他手上送出去的,他在东窗事发之前多来看看赵拓,也勉强算是一种补偿。

不然那小孩镇日呆在书房,和书蠹作伴,也太可怜了。

“师傅。”

远远一声喊,林朝脚下没留神,差点跌了一跤。如果他没有听错,那声音分明是赵拓的。

定神一看,赵拓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近了,躬身问好。

林朝觉得他今日的神色有些怪异,又想不出一个究竟来,便摸了摸下巴,问道:“昨日的习作完成了?”

赵拓正经回道:“完成了。”

“今日怎么不在书房里等着?”

“过了巳时师傅还不来,我怕路上出了什么事。”

“……去,再画一幅凤穿牡丹。”

“好。”赵拓依言便要走,被林朝拉住。

赵拓控制住自己想要甩开那只手的欲丨望,蹙眉道:“师傅?”

林朝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小脸,问道:“这两天你没怎么吧?”

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。

“好像有点发热。我说怎么看你走路都不稳了。”

赵拓知道自己的身子确实还有些虚弱,那是他特意只喝了小半碗药的结果。他原本打算这天去找宁王,看着虚弱一些,也许能让宁王觉得他态度更诚恳。

自从几年前知道自己不是宁王的儿子,赵拓就打定了主意。他看得出来宁王对他的态度很矛盾,这让他很不安。

也许哪一天宁王对皇帝的恨意会突然爆发出来,波及到他的身上。而他如果真的被养成了一个废物,那便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。

看宁王这两年给他请的师傅,像是真的放弃了把他推上皇位的意图。

但是那一场对话,已经激发了赵拓对那个位置的热望。

他……为什么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呢?

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,他没有宁王那么软弱,更不会像皇帝那么昏庸,如果那个位置换他来坐,一定能比他们做的都好。

而且他喜欢那种万事都在掌握之中,再不用患得患失的感觉。

但是他现在太弱小了,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够不到任何东西。他能利用的,最可靠也最强大的力量,还是宁王。他需要时不时刺激一下这位“父亲”脆弱的神经,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可造之材,让对方本就游移不定的心思,往他需要的方向再靠上那么一点儿。

林朝看赵拓似乎有些恍惚,伸手摇了摇他的身子:“真没事吧?”

赵拓推开那只手,答道:“无妨。”

林朝有些不放心,凭直觉他就知道这小孩是就算生病了也不愿意示弱的人。

“看过大夫了吗?”

赵拓心里有些不耐烦,但脸上掩饰的很好:“看过了,也开了药,说是劳累过度,歇上两天就好。”

林朝心想这个呆板的样子还不如前两天生气的时候呢,起码眼睛瞪大了看着也要有神很多。杨青山平日里也是个无趣得紧的人,一旦碰到棋就变得生气勃勃了。也许赵拓就是缺了点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,不然一个小孩,怎么成天能按着正儿八经的规矩做事呢。

他不喜欢这样的人。

真的,很不喜欢。

林朝从背后摸个棍状的包裹。

赵拓早就看见了但没有问,这时才看着人的脸色提上一句:“师傅,这是什么?”

林朝解开外面包着的素地蓝花布,露出里面一个拐杖状的玩意儿。

“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
赵括看着棍子下边连着的一只木头小鸟,嘴角的笑僵了片刻。

“大概……知道。”

昨天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,林朝干脆披了外衣出门,沿着龙藏浦漫步。见到夜市上有商贩买些儿童喜欢的物什,其中就有这鸠车。他的脑海里登时显现出一幅景象,半大的小孩推着鸠车在花丛中跑,平日里紧皱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。掏出银子买下鸠车后,他才觉得迟迟不来的困意浮了上来。

林朝把连着木头小鸟的那一端放在地上,一手握着棍子的另一头,往前走了两步。

木头小鸟底下的轮子滚动起来,带动木雕内部的传动轴,于是小鸟的翅膀像模像样地上下扑腾起来,发出咔咔咔的声响。

赵拓站在原地,看着林朝似乎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,疑心这人到底是带了这东西来做什么?难道他先前猜错了,这人不是把他当小孩所以才带来这种玩物逗他的?

林朝推了两步,停下来,回头冲赵拓笑道:“昨天晚上在龙藏浦边上看到有卖鸠车,觉得这只鸟雕得还挺像活的,就买下来送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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