敬武心中虽稳,但毕竟“惺惺作态”也是得“作”一下的,毕竟这么一大活人,方才还好好儿说话吶,此刻却突然“扑通”跪在她面前,她自然惊讶。

因说:“你不必跪我呀。敬武从来不是正正经经的汉室公主,我入掖庭,识得我的人也无几个,他们都不曾跪过,你更是不必。”

她抹泪,几是哭花了妆。再抬手一抹,眉上黛晕染开,一截一截的贴着面皮儿,好不滑稽。

原是个美人,这会儿也糟蹋了。

敬武不知她是何意。

这一个故事,说了一盏茶。

敬武听得很认真。她终于知道昭台的主人是谁,从前因在昭台所遇都瞒着宜春/宫的人,所以无人指点,她又是个小孩子,向来没人拿她说正事,因此自恭哀皇后薨,至王皇后被封居椒房,这之间发生的事,她一概不知。

自然也不知霍成君其人。

敬武吃了一口茶,缓声说道:“那霍成君失宠之后,被父皇黜于昭台,这我可是知道了。——但父皇未免太寡情,好赖霍皇后也是为他生儿育女的,怎生出个死胎来,父皇便谓之不祥,这便不宠不爱了呢?”她将茶盏轻轻放下,忽地又似想起什么,问道:“照你这么说,地节四年,霍成君既已被黜于昭台,这许多年,当是一直住在昭台宫,……你,可是霍皇后?”敬武旋即指她:“霍皇后与我说这许多,想必是有事请我相帮,甚事呢?不会是要敬武帮助你复宠吧?娘娘,你可真是异想天开!我那父皇是何人吶,他厌恶我还来不及!我若有复宠之计,早自个儿争宠去啦,还留待你?”

敬武年幼,说话时那尾音微微往上扬,好俏皮可爱。明是装作小大人的模样,却偏生处处透着稚嫩与淘气。

底下那人长跪,双手交扣,复又磕下:“小公主此话差矣,我怎可能是霍皇后呢?霍皇后早已不在啦!”

“不在啦?”敬武三分是真惊着啦,三分亦有作态,唬得从矮凳上跳起:“这么一个大活人怎可能平白从昭台宫消失呢?父皇不知么?”

敬武想着,虽说霍成君已失宠,但毕竟曾是父皇的皇后,皇后即嫡妻,与她母后一样的身份,披冕着凤,居椒房,何其尊贵!这么一个“前皇后”凭空消失,怎么说也是一桩大事罢?

更何况,黜霍成君的旨意,是她父皇亲手下的,霍成君若不承君命,那便是抗旨欺君,累及旁人无可计数,多少人需为之填命,根本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!

“霍皇后向来养尊处优,因受不得被黜之辱,这昭台的日子又实在难捱,她便……后来便……”

“便怎么?”

“霍皇后趁我们不防备,一根白绫挂梁上,人……就这么没了。”

她眼中似有哀色。敬武观察的仔细,一时辨不得真假,因故作惊惶,问:“死啦?”

“正是……”那人哀哀地哭。

怎也不像是假的。

敬武叹道:“那为何不告禀父皇呢?昭台发生的事,外头一无动静。”

“小公主不知呀,妃子盛宠时,要天得天,要地得地,一旦君王爱弛,便甚么也不是了。说出去又有何用呢?反正……君王余生是再不肯相顾的!人几时没的,告禀了又能如何,反贪不着一点儿炭、一点儿冰,昭台的日子,岂不是更难过?”她戚戚说着。

敬武一想,也是极对。

便问她:“那你是谁呢?霍皇后既不在了,你又为何会在此处?”因瞧她还跪着,便挥一挥手:“起来吧,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了,这些日子,多亏你陪我顽。你这么跪着,我心里不踏实。想你也必不会是霍皇后,从不跪人的,此一时也跪不得人,她若真如你说的养尊处优,岂是会受这气的。”敬武又笑道:“我这种出身的,从小陋巷子里滚来爬去,一点不金贵,甫一进宫,教我跪父皇我还打心眼儿里不乐意呢!”

她因见敬武公主九成信了她的话,便稍稍安下心来,缓起身,往边了一坐,回道:“我叫秋娘,是霍皇后的身边人,侍候她好多年,她被黜昭台,我们自然也是跟来的,多少年,就这么住下了。”

“秋娘……”这两个字在敬武唇边打着转儿,她似在细琢磨,她素来颖慧,这当下便有了心思,因说:“那我从前在昭台附近撞见的那只‘女鬼’……那是霍皇后?她后来才死了?”

秋娘听她这么一说,更是哀伤:

“那是故主成君呀!她……她……唉!”

真是见了鬼了!

敬武她得多倒霉呀!小公主心里堵得慌。

敬武到底孩子心性,坐久了便受不住,因起身要告辞:

“秋娘,多谢你这么些日子的招待,我以后还会来找你玩儿的!”

敬武踏出宫门的那一刻,忽觉很轻松,一抬头,几点红梅仍是方才的样子,红的动人。

她眯起眼睛来,忽觉她像个大人。

不,她就是个大人了。也许要做大人才做的事。

小敬武并不知道,这秋娘还瞒了她一些事。比如,在秋娘的口中,霍成君被黜是因为君上心狠,不念旧情,霍氏生下死胎,君王视为不祥,便不喜欢了。

秋娘不敢让敬武公主知道当年之事所起所由,今日说了这许多,亦未曾透露过,霍氏一族族灭,为君上故。

更因……臣子逆心。

而小敬武呢,兄长、嬷嬷、乳娘,周围所有亲善之人从未向她说起过霍成君其人,她自然也不知当年恭哀皇后生产遇险那段公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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