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还年轻,血是热的,心也是。

阻止一回,照样可以逃第二回。

像放飞在天上的风筝,恨不得挣脱一切,到世界尽头去探个究竟。

摔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。

“……你们在火车上吃的早饭?既然下午才走,那先请你几个同窗过来吃顿中饭,总不能空着肚子上船吧?”凤笙道。

段伯景心意已决,要去法国勤工俭学,吃顿饭也确实不会如何。

凤笙便托俞书允开车去接人。

段伯景随行。

怕七个人一辆车塞不下,又另外从车行叫了两辆车。

待两辆车坐得满满的开进家门,凤笙才舒了口气。

同行七人里,居然还有个女学生。

彼此介绍过后,其中一个叫蔡骏的学生侃侃而谈:“早在明国初年,吴先生等人就成立了留法俭学会,还在京师设立了预备学校,我叔父借到安定门内方家胡同的旧日师范学校做校舍。如今学生已经过千人了。”

“你叔父是?”俞书允道。

“家叔父蔡振,如今在南方政府任教育总长。”蔡骏道。

便是后来燕京大学的校长。

难怪能进中央军校。

原来有这样的家学渊源。

凤笙道:“你们去法国,就是打算加入留法俭学会?”

蔡骏坐正了,红着脸道:“是有这个打算。”

“那大家知不知道,京师已经遣送了二十余万劳工前往欧洲助战?”俞书允道。

“有这样的事?”几个人都惊了。

“我一个朋友跟法国公使有点交情,这消息是他从法国人嘴里听来的。”俞书允道,“当然了,说是去担任军事服役人员,但一个个手无寸铁,不会打枪,更不懂机械,去了前线,你们说还能做什么?”

还能做什么?

只能是坐台炮灰而已。

政府竟如此罔顾人命!出卖国人!

几个人听得脸色发白。

他们在国内,都是天之骄子,并不曾真正受过欺压。

料不到华夏人在国外,竟悲惨至此。

“既然我华夏人正在外白白流血牺牲,我们更应该出去,把现状公诸于众。”段伯景正色道。

他大概是在座七个人里,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。

六个人里,只有一个叫元曾的,外加那位叫刘崇慧的女同学响应他。

其余几个都被吓住了。

俞书允这一路已经把他们此行的计划套得一清二楚,道:“坐邮轮到法兰西少说要三四个月,你们昨天晚上出来得匆忙,身上应该没带多少现金。像这么身无分文,在国外被误认为劳工的例子,我这些年留学欧洲的时候见得多了。万一到时候战事吃紧,战线拉长,急等着拉人去前线服役,法兰西人难道还能跟国内先核实各位的身份?别天真了。在那儿,华夏人即便腰缠万贯,也一样处处受制。何况是几个华夏来的穷学生。没侥幸可言。”

“俞先生去过法兰西?”刘崇慧道。

“光绪三十五年离的家,回来也才半年……我们纺织厂新招的几名技师,都是最近几个月先后从欧洲赶回来的……欧洲人的战场,华夏人去了只能被动送命……已经有太多国人被出卖,实在不差你们几个,好好想想吧……”

说到这儿,俞书允也不由得心生感慨。

他是在欧洲游历过的,更加明白华夏人在那儿的艰辛。

刘崇慧皱着眉,望向段伯景。

段伯景知道凤笙这个大哥确实留过西洋,刚刚一番话,也都可能是事实,并没有耸人听闻,或是添油加醋。

他个人是不畏惧这些的。

但别人未必。

正如段伯烽年少时,一个人就敢只身闯京师。那些年追随上峰,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生死,砍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脑袋。

段家人骨子里的血都是野的。

见段伯景不说话,也没有放弃的意思,凤笙道:“大哥总说,一等舱的生蚝,三等舱的土豆。可见即使在同一艘船上,吃穿也差了不是一点半点。你们有心理准备吗?”

想起天天啃土豆的日子,几个人脸都绿了。

在国内,那东西可是专门拿来喂牲口的。

到底几个人也只是一时冲动,并没有满打满算地做好心理准备。

这时候春雁带着两个丫头,把热牛奶、土司面包、小米粥、五食坊的酱菜、煎鸡蛋、热滚滚的大碗面条,跟新煎的油光灿灿的薄饼,一样样摆到桌上。

跟凤笙说:“奶奶,是不是让几位少爷小姐用早饭了?”

凤笙笑着牵起刘崇慧的手,把人带到餐桌边,春雁给盛了碗小米粥,摆到她手边。

几个人相继就坐,吃起来。

凤笙把段伯景带到小会客室,往他手里塞了碗面条:“吃吧。”

段伯景快速吃完,凤笙道:“待会儿带上你同学,跟我去纺织厂转转怎么样?”

段伯景摇摇头:“别再劝我了。我下午就走。”

“没说不让你走。”凤笙道,“纺织厂就在码头那儿,离埠头不远。”

这么说,段伯景再不好反驳。

吃完饭,刘崇慧几个听说俞大哥要带他们去参观西式纺织厂,都有些兴奋。

俞书允开车,带他们过去。

工厂才开工不久,但里面摆满了从德国运来的最新式纺织机,每台机器都有工人看守,他们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娴熟,还有专门的技师从旁指导。

而这些技师,居然清一色都是华人。

这让刘崇慧几个大开眼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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