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市, 东街。
“世道变啦,湛哥,有句话说得好, 长江后浪推前浪, 前浪死在沙滩上。”
蟑螂强以前只是蟑螂强, 在东街收一下保护费, 手底下有几个马仔……一年前听说谢家买下了东街要做和东桐街不相抗衡的夜店一条街,他主动找了许湛拜码头, 主动要“进贡”保护费, 一句“湛哥”,一喊就是一年。
如今却有一些不一样了。
如今的蟑螂强成了强哥。
小小的茶餐厅里乌烟瘴气,双方带来的人都有些嚣张跋扈的意思……本次保护费收的不太顺利,地头蛇有了新的嘴脸。
许湛坐在那,看着对面的人一脸横肉, 笑得贱像横生,他没说话。
就夹了一颗鱼丸, 放进嘴巴里。
“这家茶餐厅, 几十年味道不变,价格也很公道,我懂事的时候阿爸就带我来,”他淡道, “后来阿爸去世,谢国平第一次带着我和阿姐出门吃饭,就是来的这里,我记得很清楚, 当时他就坐在角落的位置,说从今往后, 他就是我阿爸……他说这话时,夹给我一颗鱼丸,我很怀念。”
许湛声音缓慢。
他答非所问,其实也是有所回应――
是在告诉蟑螂强,世道是在变没错,然而他与谢家、或者说是谢云的关系,却是雷打不动,如同这茶餐厅、如同他面前的鱼丸,一样。
蟑螂强无所谓地笑了笑。
“湛哥,醒醒喇!现在全市都知道你差点把李子巷一把火烧光,谢小姐对此很不高兴。”他弯腰,把唇边叼的烟摘下,坐起来一些伸长手臂,把烟灰弹到许湛面前的鱼丸碗里,“这东街,以后姓谁,说不好。”
许湛垂了垂眼,心想,谢小姐?
从什么时候,这些人嘴巴里多了这么一号人?又是从什么时候,谢云的喜怒哀乐,都成为了这些街道蝼蚁眼里的风向,成为他们对事物评判的标准呢?
他放下筷子,脸上还有一点点剩余的淡淡笑意:“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,她若不高兴大可以将我送去坐牢,你们这些旁人在当福尔摩斯,又有什么意思?”
”你意思是谢小姐不会追究你。”
“自家人不说两家话。”
蟑螂强这一次笑得更开心了。
“湛哥,做人乐观可以,但是也不能盲目乐观吧?”蟑螂强说,“我听说谢小姐找了荣连街的小鬼来这条街踩点,昨日那些人浩浩荡荡……你难道不知?”
许湛一顿:“荣连街?”
荣连街就那一个小鬼,姓陆。
蟑螂强面露嘲讽:“哦,你是真的不知。”
许湛:“江市没有墙,陆鸾想去哪谁还拦得住,这能说明什么?”
蟑螂强掰着手指数:“他进了三家你们谢家的场子,抓了十二个人,其中三个人的带着药,还有九个是湛哥您的马仔闹着要签单不给钱……”
他放下手,做总结:“未必给您面子。”
许湛沉默。
蟑螂强说:“湛哥,今日我还看在往昔面子上喊一声湛哥,但是如今江湖风雨漂泊,大局未定……你带着人这样急吼吼地来收保护费,这不好吧?”
“风雨漂泊,大局未定?”
“有人骑着你脸上撒尿呢。”
“谁,你吗?”
“那个陆坤的儿子,不简单啊,如今是想黑白通吃,人们都说他将谢小姐哄得很开心,谢小姐几乎要忘记还有你这个阿弟……湛哥啊湛哥,不是我阿强不提醒你,”蟑螂强说,“你和谢小姐到底还算有些情分,如今被后来者居上,落到这种田地,很多兄弟都知道了,私底下也有些说法。”
说什么呢?
说他原本势在必得的女人看不住,如今连江山也要丢掉了。
说他很可笑,亦很可怜。
如今他蟑螂强,不过也是见风使舵墙头草一根罢了。
“哄女人要诀窍,光耍一下阴谋诡计我们哪里是女人的对手呢,男人就是要一展雄风……”
蟑螂强的话没能说完,因为许湛将那晚带着咖喱、鱼蛋,还有他弹进去的烟灰的碗,掀到了他的头上。
有一瞬间,周围所有的马仔――无论是谁带来的――全都懵了。
桌子被一脚掀翻。
踏着桌子而来的,是许少爷的长腿。
“阿强,东西可以乱吃,话不可以乱说。”他的声音冰冷如三尺冰寒,“挑拨离间啊?你怎么不出去打听一下,上一个敢在我面前扮演牛鬼蛇神的人,现在坟头草茂不茂盛。”
脚踩上蟑螂强的脸,从鞋底那张油腻扭曲的脸庞,许湛仿佛看见了一个恼羞成怒的自己。
*
上一次动手是和陆鸾。
那次不算的话,许湛多久没亲自动手打架了呢,他自己都不记得了。
就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,还在读高中,根据地就是荣连街为中心那几条街,他许湛其实也是数着那里巷子里有几个垃圾桶、几块地砖起来的。
当时就像一条疯了的野狗,不太优雅地和人打了架,然后在随便哪个街角或者垃圾桶旁,被身穿江市一高校服的谢云拎着耳朵捡起来……
江市一高的校服那么多年都未变,三年,三个颜色。
穿校服的人头发从短到长。
人倒还是那个人没错――
江市一高的校花么,一大堆臭小子暗恋着,女生堆里的人缘王,老师眼里的香饽饽。
谢云。
他真的很怀念。
眼前有了重影,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时候,血液都在血管里沸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