淡淡月光洒下来, 温摩脸上还有血迹,像是另一种泪痕。

她的笑容一向飞扬洒脱,比秋天的高空爽朗, 比夏天的阳光明亮, 姜知津从来没见过她这种满是嘲讽的笑容。

温摩笑这个世界, 笑这座平京。

这里有一套神奇的规矩,名叫“礼仪廉耻”,不过什么是礼是什么耻,什么是黑什么是白,全凭人们的一张嘴说了算。

在死后的那些日子, 她无数次对着空气辩白那些加诸于她身上的污言, 只恨她们听不见, 现在她说的每一个字她们都能听见,她却一个字都不想说了。

说了也是浪费口水,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。

但下一瞬,有人自身后抱住了她。

这个拥抱熟悉而温暖,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。

姜知津。

“谁也不许欺负阿摩姐姐!”姜知津大声道, “这个丫环我要带走, 让阿摩姐姐打死她!”

温摩靠在姜知津怀里笑了。

暖意像是透过他的胸膛传到了她的心里,心像是荒芜的沙漠里绽出一片绿意。啊,她怎么忘了呢?她在这个京城并非一无所有,她有津津。

津津永远都站在她这一边。

不过以津津的头脑显然很难弄明白这事的复杂,他大约只看见她审那个丫环, 所以就把那丫环当成罪魁祸首了。

古王妃颤巍巍道:“二公子,上天有好生之德, 小香这丫头已经受伤了, 少夫人的气也出过了, 能不能饶她一命?等我治好她的伤,再把她送到少夫人面前,少夫人要打要骂,我老婆子绝不干涉。”

姜知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:“都要打死的,还要治什么伤?来人,给我把她带走。”

几个下人应了一声,就要动手。

古王妃上前向长公主道:“公主殿下,今天的事其实都是一家人,又不过是小孩子赌气使性子,真闹大了,弄出人命来,咱们的脸上都不好看呐……”

古夫人膝行几步,哭道:“阿摩,你好歹唤我一声母亲,真要如此不讲情面吗?”

小香捂着左臂,一脸惊恐和痛楚。温摩对她的处置已然结束,原本并没有真带走她的意思,但古王妃和古夫人这样着急,倒让她有点意外。

姜知津要带走的人又不是温摩,小香只不过是一个丫环,在她们这些贵人眼里不会比一只猫更值钱,按她们以往的做派,早该捆起来送给温摩发落才对。

不对劲。

她忽然想起来,小香认得风旭的随从。

风旭可是皇子,尊贵已极,普通的下人绝无可能见到他,小香定然是古王妃身边的人。

她那一记后招也是随机应变反应极快,如果不是温摩下狠手逼出她的实话,早就是百口莫辩了。

所以,不单是古王妃身边的人,应该还是较为得力的人。

只是这么得力的人,为何只在客房侍候?

是古王妃专门派她来的?

温摩越想越觉得扑朔迷离,同时忍不住看了姜知津一眼。

津津真是她的福星,歪打正着,帮她抓住了一个差点儿被她忽略的漏洞。

一定要把小香带回去好好审问,说不定当初在古家那一晚的事也能顺藤摸瓜问出点什么。

“母亲,您说得对。阿如好歹是我亲妹子,她虽犯了错,我也不能真要她的命。”温摩淡淡道,“且阿如脑子一向不大好使,估计也设不出这种局,一定是这小香从中作梗,我只跟她算账就完了。”

古王妃和古夫人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了不少,古王妃拉住了长公主的手,一脸恳切:“公主,你我都是要面子的人……”

她的话没能说完,姜知津大声道:“你们要面子,我没有面子,别人都说阿摩姐姐给我戴了绿帽子,可阿摩姐姐明明没有!这么热的天,阿摩姐姐这么疼我,才不会给我戴帽子,你们都瞧见了,我头上没有帽子!都怪这丫环,害我和阿摩姐姐被别人乱说,我绝饶不了她!”

长公主在温摩拔刀见血那一刻已经被吓得半懵了,脑子空了一半,只有一个念头,那就是“津津媳妇拿刀杀人”的事情可千万不能传出去让人知道,且又看连古夫人都跪下了,也觉得事情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。

但姜知津一开口,猛然唤回了长公主的另一半脑子。

对啊,这可不单是阿摩的事,这是关系着她家津津的声名,上一次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,这一次还来,她家津津要不要做人了?

“王妃,阿旭是皇子,阿摩是侯府小姐,更是我姜家媳妇,若身份若地位,在贵府受了委屈,全因这刁奴而起,难道王妃不打算给我们一个交待么?”长公主一字一句分外有威仪,“难不成王妃觉得这委屈我们就该受着?”

古王妃满口的话顿住。

贵妃们也不敢开口了。

古夫人看看古王妃,再看看阿摩,忽然拔出一名侍卫的刀,直捅向小香。

小香完全来不及闪避,一声惨叫之后,脸上犹是不敢相信,她嗫动着嘴唇想说点什么,却再没能说出一个字,头一歪,彻底失去了生气。

古夫人慢慢起身,血溅了她一头一脸,她问:“阿摩,你现在满意了么?可以放过阿如了么?”

温摩怔住了。

在她的印象中,古夫人长年吃斋礼佛,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,现在,竟然能当众杀人。

奴仆的生命皆属于主人,主人有生杀予夺之权,在场的贵妇们谁也不会把奴仆的性命当一回事,可也全都被古夫人震住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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