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世太平的年间,确实适合行走天下轻剑快马。

而近百年间,孟亦也已经携药箱走过许多青山与河川,也遍历过灵芮所说之事。看过早春的纸鸢,盛夏的夜景,晚秋的江舟渔火,冬日的银裹山河。

却少有在某处停留。

另一边,灵芮说完这番话,便小心翼翼探出手,轻轻拽住了桌下孟亦的衣袖,抬眼看着孟亦眨了眨,又摇了摇他衣袖,情态娇憨道:“可以吗?”

孟亦看她,轻应一声,面上虽未展现明显笑意,周身气质却变得柔和。

如此也好。

对灵芮而言,于人间界呆些时日,未尝不是好事,或许能勘破许多境界上的屏障也未可知。

见到孟亦应允,灵芮面上笑意遮掩不住,眉眼弯弯,越发娇俏道:“柏函哥哥最好了!”

看着孟亦面容,思及日后相携泛舟,夜宿空山的光景,灵芮深觉,若是柏涵哥哥未曾遭受那时的痛彻,世间恐怕没有比此时更快活的时候。犹记先时,柏函哥哥总让自己叫他“师兄”,如今这般字字句句喊着“柏函哥哥”,只觉如蜜沁进了心底。

可若让她选择,她宁愿唤一辈子与常人无异的“师兄”,也不愿他遭受那般之事。

挥去脑海中无数回想,灵芮便坐在此处,开始欣然地给孟亦讲述她寻找孟亦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,从荒凉之地讲到繁荣之处,种种见闻或普通或新奇,皆尽说出来与他听。

孟亦认真听着,不时点头。

修真者本就比常人容貌昳丽,孟亦与灵芮二人更甚。

这些年,孟亦行走于朝堂与乡野之间,自如来去,一直以来总是有意无意隐去容貌,是故极少引起过多注意。

这种“隐去”并非是换了面容,而是令那些许多萍水相逢匆匆一面之人看见他时,总觉得似乎见过,却也如何都想不起来。而他的病患,常常见到他,便会渐渐窥探他真容一二,然即便如此,短时间内却也无法描述出来。

此时,孟亦虽如往日一般隐了容貌,灵芮却不曾隐藏,故而两人说话之间,客栈内不少考生游子都殷切切朝着这边看了过来。

灵芮在修真界中便已经是闻名的美人,除容貌之外,更有一番冷清姿容。如今在人间界,哪怕修为被抑制,少了在修真界中的高不可攀之感,对孟亦之外的人却依旧冰寒,是以众人常以为青莲美人。

才子慕佳人,乃是人之常情。

不过这会儿时间,甚至有人已经拿出纸笔来,或作诗赋,或挥笔成画,欲用满腹才学获得佳人青睐。

只佳人旁边那位……兄台?怎的看过一眼,再回想,总觉着未见过一般,很快便会遗忘,看他旁边放着个陈旧却干净的药箱,想必是名医者,不知与那佳人是何关系。

所谓才子从来自诩fēng_liú,不拘于世,这些个书生对于孟亦的身份不过是思索一番,便全然放在了脑后,只一心作赋,欲赠与佳人,博美人一笑。

灵芮本来沉浸在与孟亦相谈的欢欣之中,那些凡人的视线却越来越热烈,渐渐惹人厌烦。少顷,甚至有一人已经站在他们身侧,拱手后便径直摇头晃脑吟了一首诗。

诗念完,客栈里一片拍手叫好之声,看客们的夸赞之词都事先在心底堆砌了词藻,才高谈阔论般摇扇说出,好不热闹。

那人吟完后便看着灵芮,拱手道:“二位安好,在下郭方,字钟平。方才见姑娘一面,惊鸿一瞥惊为仙子,萦乱我心,感至深,遂作此诗,还望姑娘莫觉得在下唐突。”

说着,似还有些羞然。

灵芮先是漠然看他一眼,听他说完此话后,忽然笑了起来,转头看向孟亦,问道:“柏函哥哥,他们可是记不清你面容。”

孟亦点头:“嗯。”

那此处岂非唯有我一人能看到柏涵哥哥真容?

灵芮立时高兴,站起身上前一步,将药箱提起,挽着孟亦手臂,欲将他拉起:“此处无趣的紧,芮儿不愿在这里多待了,我们走吧,去别处看看,先时虽然也看过不少景色,但因未曾寻着你的缘故,总未曾看进心里,如今,柏函哥哥可要好好陪着我才是。”

孟亦将药箱从她手中接过:“欲往何处。”

灵芮眼波流转:“京城南面的街道可好,芮儿从那里过来,见那处甚是繁华,有许多未曾见过的小玩意儿。”

孟亦颔首:“好。”

走出客栈之前,孟亦回头看了那书生一眼,不为其他,只因在他眼中,灵芮仍旧是曾经找不到自己便会哭一整日的孩子,如今却被人用诗词调戏,不免在意。

名为郭方的书生见二人欲走,刚想伸手制止,再说些什么挽留佳人,却见那医者回头,郭方与他对视。

对视的时间不过瞬时,却令他忽而怔然。

分明便未曾记住过那医者的容貌,可如今仅仅只是看他一眼,却忽然觉得旧日见过世间多少的瑰丽颜色都刹那间作了古。

吟诵再多良辰美景佳人容颜,仍不及他一眼轻描淡写。

郭方呆愣在原地,说不出话,与他一起在客栈的书生此时围了过来,一人道:“郭兄为何不拦下佳人,再说上几句话,说不得便是一段良缘佳话。”

其他人纷纷附和:“是啊钟平兄,即是有缘与如此佳人相遇,为何不再与之交谈一二。”

郭方此刻却全然回不过神来,只依旧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,良久口中才怔然念到:“遗世而独立……这般气度原才是真的遗世而独立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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