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向看门人自报了要大宗购买的意愿,很快就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经理摸样的人接待。来者自称姓李,是这里的厂长。不等林秀轩他们说话要买多少,这个李厂长倒是先倒起了苦水,说政府西迁后这4年间,公司从未有过大宗的订货了,言语间透露出来的,好像对所谓的大宗颇有些怀疑。然后他又说,现在的世道人人自危,上海人在家里储备罐头早就是一种自觉了,所以每日产销大抵也相当,库存也不多,要大宗供货也怕很困难,完全一副不太想做生意的样子。

林秀轩和陆大成差不多同时感觉到了对方的防备心态,即使隔了很多代,上海人谨慎小心的性格倒是没多大变化。但是接下来这名李厂长的接待倒还是很殷勤,不问生意做不做得成,先带他们到了食品加工车间参观。

他们一行人进了蒸气腾腾的车间,眼见十几个工人正在搅动大锅熬煮食物,另一边还有一个高温水池子给空的马口铁罐头盒消毒,然后捞出冷却、备用,所有流程完全手工操作,卫生管理非常一般。进入毗邻的第二车间,里面手工罐装的女工们倒是还都带着口罩头套,显得比较卫生,但是车间屋顶上仍然是霉迹斑斑。一只肥猫从陆大成脚下亲昵地擦过,喵喵叫了几声,似乎是厂里养来抓老鼠的。

这里的厂房无论卫生标准还是规模都不能与日后相提并论轮,但是总算是中国现代罐头食品行业的雏形。女工们正忙着将各种肉类装进罐头,大约至半满状态,然后交由称量组核定分量,最后才进行封口。

第二车间尽头,有并排的几部半自动封口机,与后世的全自动罐装线当然无法相提并论,操作十分繁琐,需要工人将罐头摆放到圆形凹槽内,然后拉动一边手柄一次性将罐头封闭,然后装入纸箱,只能算是非常近代化的流程,但是李厂长还是很骄傲的样子,这台机器,差不多是他们厂里除了电灯以外唯一的电器设备了。

“诸位请看,这是我们厂在民国27年向怡和洋行*的5英寸封口机,全电动操作,比起泰丰、冠生园,我们的产量要大得多,就算是小日本大公食品,也不遑多让;要不是物料不足,何至于每天只排一个白班。”

“李厂长的意思,现在仍然开工不足?”水手长问道。

“是啊,813的时候,我厂也是共赴国难,捐献了不少罐头劳军,在日本人那里记下了一笔,这以后他们就想方设法要搞垮我们了。”

“但是,你们厂可是在租界内。”

“陆大先生你有所不知,我厂在法租界内不假,但是所需材料俱在外面,这肉类蔬菜油盐糖之类,倒是还可以去苏北乡下筹措,但是这马口铁工厂全都在日本人手上,如今能造罐头盒的厂,被东洋制罐一家兼并的七七八八。另外,如今的到苏北的内河航线,也都在华中振兴株式会社手上,他们要卡我们脖子,倒是不难。”

“原来是日本人作梗?”

“其实又何止我们一家,如今这鼎阳、迈罗,还有协和、协贞、盛泰昌这些,也都是惨淡维持,”说着话,众人走过消毒车间的一片白茫茫的蒸汽,厂长将眼睛取下来擦了擦,“我们做生意,其实是不怕各位多走跑几家。就说小沙渡路上的泰丰罐头,素来是我们主要对手,但是这两年同病相连,所以我与他们的经理也有一些走动,他们那里也是开工不足,工人遣散了一半。”

众人走出厂房,来到库房,李厂长让人打开仓库大门,可以看到里面只有浅浅几层纸箱,确实没什么存货。

“如今都传闻日本人要扩大战争,所以市面上对罐头食品,是有多少要多少,绝对不含糊的。”厂长说道,语气中即透着得意,也有少许忧虑。

“这马口铁真的这么难搞?”

“是啊,只能向怡和洋行订货,必须是英镑、美钞、银元;要说中储券、法币,洋人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。我们厂迫于无奈,每月都得在黑市兑换一些外币,这中间大部分利润就在这其中流走,同业同行,大抵也是如此,所以无法全力开工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?如果我们有硬通货,你这里就能大批供货?”水手长说道。

“这个……且看你们要多少吧?”厂长颇有些期待地问道。

“第一批大概几千罐吧?”

“这倒是很容易,只要钱到了,几个晚班就做出来了。”

厂长说着将众人引到一边黑板,上面写着长里的各种不同罐头的工艺流程。

一直不说话的林秀轩突然插了一句:“厂长,想打听一下,你们兑换外币的黑市在哪儿?”

“就在十六铺小东门,原来中国银行后门,法租界小东门捕房的华人督探长管着那里收地皮捐,什么都能换,金银首饰,各种外币,说句不好听的,就算假钱都有人卖有人收,不过哪里鱼龙混杂,不认识几个道上的人,最好还是别去,这些年那里黑吃黑的人命案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。杀了人往黄埔江里一扔,几步路就飘出租借,没人管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林秀轩不再说话,李厂长继续向陆大成介绍厂里引以为豪的生产工艺。

“我们厂特聘德国工程师监督生产,品质绝对有保障。”

陆大成倒是没看到厂里有什么德国工程师,但是他注意到,黑板上所列的不少产品都处于停产状态,只剩下红烧牛肉、咸火腿和番茄沙司等少数几样还在生产。

“为什么你们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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